那頓打換來的呵護

　　我三個月大時被養父母抱過來，那年，他們都已四十歲，沒有孩子，為了防止老了的寂寞和孤苦，他們抱養了被遺棄的我。

　　在養父母家，我只呆了一個禮拜，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，他們對我沒完沒了的哭鬧和頻繁地換尿布很不耐煩，於是，我被送到郊區太婆家。

　　我八歲時，養父母把我接回城裏，我記得最清楚的童年場景就是太婆看著我被養父母塞進車子，她昏花的老眼裏明晃晃的一片，我不敢哭，淚水拼命往肚子裏咽。車子開動時，我趴在後車窗上望太婆，她拄著拐杖，一動不動地望著我，那一刻，我真的非常害怕，怕我再也見不到她。

　　回到城裏的家，我的房間在養父母隔壁，夜裏，我聽見他們説：這個孩子心狠著呢，太婆養了她八年，走的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掉。然後是他們的嘆息。我望著黑黑的夜，眼淚簌簌往下直掉。

　　12歲那年，一個週末，養父母把我送到大姨媽家，我住了兩天回來後，養母接了一個電話，她握著話筒臉色越來越難看，後來養父很快就回來了，他盯著我：你從大姨媽家拿什麼了？我嚇壞了，只會搖頭，養父氣得一巴掌打在我的身上，他一邊打一邊問我從大姨媽家拿的一百元錢藏到哪去了。我哭著説沒有。他們不相信，養父隨手拿起一把折扇就打，那是夏天，一把折扇被打得支離破碎。

　　夜裏，我偷偷出門，跑了整整一夜，我到了太婆家時，我撲進太婆的懷裏哭，太婆撫摩著我身上的傷痕除了嘆氣還是嘆氣，説：孩子，自己的清白在別人不相信時，你自己一定要堅持，你就是一個好人。

　　後來養父來接我，隱約我聽見養父説大姨媽家的錢是被表姐偷拿去買衣服了。回去的路上，養父沒有説自己錯怪我了，只是惟一的一次，我的手被他攥在手裏，雖然被冤枉被打，在我心裏還是慶倖的，因為那頓打換來了我無比渴望的溫暖和呵護。

　　為什麼疼愛來得這麼晚

　　就這樣，我逐漸長大了，18歲的春天，太婆永遠地離開了我。

　　我終於考上大學，我終於能夠逃離家裏窒息的氣氛了。讀大學的城市離家有幾百公里，大二時，我戀愛了，他是個很好很溫暖的大師哥。那段日子，我變得快樂而燦爛。

　　他早我一年畢業，畢業後直接考到北京讀研，走時，他説畢業後回來帶我走。一年後我畢業，回到武漢，在一家機關單位做宣傳。

　　養父母都退休了，他們忽然張羅著要給我介紹男朋友，我告訴他們我有男朋友了，他們問在哪，我説在北京讀書。他們沉默片刻後問畢業後他會分配到哪，我説不知道。他們相互望著，再也沒説話。後來養母説：這樣的戀愛你有把握嗎？我説有，她笑笑。其實我心裏也很惶惑。

　　後來養父突兀地就病倒了，是腦溢血，那陣子我在單位和醫院間穿梭，很多次走在去醫院的路上，我想轉身就回去，可每一次我都會想起太婆，我知道無論養父母如何，太婆都是愛他們的，因為他們是她的孩子，我想就當是替太婆疼愛他們一下吧。

　　不久，養父出院了，只是身體不行了，説不清楚話，只能拄著拐杖在院子裏走走，只是從此以後，他們對我的態度突兀地就變了，多了一些溫暖和疼惜，只是我已經長大了，為什麼疼愛來得這麼晚？

　　我幸福因為我感恩

　　後來，他畢業了，分在青島，我收到一封信，他説距離太遠的愛，他沒法把握。我握著那封信哭了整整一夜，養母問我怎麼了。我説他不要我了。她只是説：你去找他吧。

　　他們給我收拾好行李，我遠上青島找到他，兩個人相擁而泣，他還愛我。我馬上回武漢辭職，然後把戶口簿揣在口袋裏，我要追回我的愛情。我走的時候，養父母在門口看著我，眼裏當年的冷漠和犀利已經褪去了。

　　在青島，三個月後我們結婚。後他辭職，開了一家裝飾公司，生意還不錯。養父母幾乎從不主動給我寫信，在他們的感覺，我北上，就意味著對他們的拋棄，只是我每次寫信給他們，他們的信總是回得很快，兩個寂寞的老人，我的牽掛讓他們有點受寵若驚。

　　一年後，我們買了一套複式公寓，我懷孕了，就寫信告訴養父母，等孩子一齣生，我就把他們接過來。他們很高興，一次次在信裏説今天給孩子買了這個，又給孩子準備了那個。我看得心酸，是啊，看起來現在他們是那麼稱職而慈祥的外公外婆，而當年，他們哪怕給我這樣關心的一丁點，我都會感恩不盡的。

　　兒子生下來，三個月後，我讓他回去接養父母，結果只來了養母一個，我問：爸爸呢？
　　養母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，原來在我即將要生兒子時，養父舊病復發，去世了。養母怕我拖著沉重的身子來回不方便，就沒告訴我。

　　我聽著，眼淚飛快地落下，是的，養母終於知道了該怎麼去愛別人，儘管來得有點晚，但我還是感受到了一個母親應該有的關心和隱忍。

　　後來，養母住在這裡，她很少説話，偶爾和兒子説説笑笑。一次我下班回來，看見她和一個老太太在樓道裏聊天，養母的耳朵已經徹底地背了，而那個老太太，我知道，她絕對聽不懂養母的武漢方言，就這樣兩個老太太，一個是聽不懂一個是聽不見，卻在樓道裏聊得津津有味，其實是誰也聽不見誰，只是説説話動動嘴讓自己感覺並不寂寞而已。那一刻，我的心很酸很酸。

　　後來，就試著寫在紙上和養母聊天，她一次次問我煩不煩？我搖頭，她就哭了，握著我的手，一句話説不出來。

　　愛他們，現在，是我的習慣，和血緣和親情沒什麼關係，因為我始終用感恩的心態看待生活，如果有一天養母也走了，當我在夜裏想一想自己，在我對待他們上，感覺沒有內疚，那，就是我的幸福。